苏薷苜蓿

一只想跳上蔷薇的大象

记一件事

两次飞机,又转了一次高铁,终于到家了。

镇定的像没有离开过一样。北方的空气凛冽而干燥。

大声的喊了奶奶。奶奶的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了,需要很大声很大声才可以听得到。

一句也不敢多问,爷爷在哪。


3月份的时候离开家去长沙,爷爷坚持把我送到小区门口,他说,我要快不行了。我没有在意,毕竟他从十年前就开始说这句话。

6月份的时候我又一次离开,这次是英国,爷爷还是说,我要快不行了,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。我还是没有在意。我只是挥了挥手,满心都是对未来异国生活的向往和担忧。


小区门口有一个保安亭,天气冷的时候,小区里的大爷们就围坐在里面下象棋,夏天则移到外面的树荫下。爷爷下棋并不怎么样,只是喜欢看别人下棋,搬个小板凳像是每天打卡上班一样准时。我又忘记带钥匙了,打开保安亭的窗户,大声的喊爷爷,保安亭里烟雾缭绕,还架着一台电暖器,爷爷掏出来一把钥匙,蓝色的绳子上孤零零的坠着一把钥匙,这绳子原本是给当年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挂在脖子上用的。北方的雾霾天里一切好像照旧,路上那个老爷爷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和我爷爷很像。只是我已经没有爷爷了。


我的爷爷,不曾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情被记入史册,也没有成就一番事业绵延子嗣,也没有和奶奶恩爱和睦,也不是友亲睦邻的类型。他要强,同时也蛮横,因为小事便和别人不往来,变成了谁也惹不起的类型。他和奶奶吵架,从结婚吵到八十岁,重外孙都出生了还在吵架。他很倔,八十多岁了还在种地,洒下种子却没有力气除草浇水收割,只能喊儿子们回来收割。他自己不会读书,大字不识几个,整天吵着要听吱吱呀呀的戏曲,唱腔老调的豫剧,枯燥无味拉长的尾音,反反复复的那么几出戏,是每到冬天家里必备的背景音。


爷爷没有抚养过我,没有照顾过我,甚至因为我是女生而曾经不被他重视。而我无法逃脱的,是我不能改变的血脉。就像我无法改变的故乡。它不有名,雾霾严重,经济不够发达,也没有什么幸福感,甚至很多年前因为缺水而差点泯灭。可是,它活到了今天,它的子子孙孙活到了今天,靠着坚韧不拔的毅力,靠着不畏艰苦的求生意志。战乱,缺水,经济落后,无法预测的天灾人祸,同样不能辩解的,是没有爷爷的努力生活,也没有我的出生和顺利成长。而在我血脉里的倔,尽管常常成为我乱发脾气的掩护,也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。


爷爷会因为我耍小聪明、打嘴炮夸我,说我厉害,把我的成绩引以为傲,不吝夸奖。我最后悔的一件事,是在那个6月,没有好好告别,没有珍惜的再见,没有拥抱的再见,是我最先记起的瞬间,在深夜里的后悔不已。我该抱抱他的。


很久以前的八月十五。

是玉米收获的季节。

院子里是成堆的玉米,檐下,树下,月光下。

和弟弟妹妹打闹,扬起的晒干了的新鲜玉米的味道不知今夕何夕。

奶奶踱着步,手里是燃着的香火,各路神仙都要在今天拜一拜。

月饼早已是吃腻了的,被搁置一旁。

院子里栽了梨树苹果树,还有郁郁葱葱的槐树。

家里用水引自泉水,清冽冰凉。

厨房昏暗的黄色灯光长久的亮着。

犬吠鸡叫声在入夜的村落里此起彼伏。

大人们一边闲聊,一边趁着月色剥玉米。

小孩子只是玩耍,躺在玉米垛上,抬眼就是浩瀚星空。




倘若爷爷还在,过完年该是九十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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